陈丹朱的抉择,良心之痛与非凡之路!

姐妹们,这本古言小说在高分榜上有口皆碑,真的太好看了!情感线细腻真实,剧情发展紧凑又精彩,每一章都让人心跳加速。评分这么高绝不是偶然,读完你也会爱上它。

《问丹朱》 作者:希行

序章

大夏楚氏结束了乱世,高皇帝建爵位,功臣皆有所赏,封五个皇子为王,许其子孙延绵承袭,可自置吏﹐可得赋敛,齐吴周燕鲁五王散布东南西北,残余乱势被震慑清扫,大夏王朝固若金汤,天下终得太平。

十年后,高祖驾崩,太子登基为帝,新帝发现分封的五个王势力极大,天下九州百郡占去了一多半,他所能掌握的只有二十郡,这样下去他想给自己的儿子们分封都没有多余的地方。

皇帝一看这样不行,就要重新划分封地,诸侯王们拿出圣旨,辈分高的骂皇帝违背祖训,辈分小的哭自己的爹死的早,与朝廷纷争,质问皇帝,皇帝无奈只能作罢。

十年后,皇帝驾崩,诸侯王进驻京城插手帝位之争,最终十五岁三皇子登基为帝,燕鲁两国不奉新帝,私藏被废为庶人的二皇子,齐吴周奉圣旨对燕鲁用兵,是为五国之乱。

五年后,齐吴周分燕鲁两国,诸侯王地位更盛,动辄不接朝廷圣旨,不进京朝拜,驱逐朝廷官员。

二十年后,御史大夫周青请皇帝推行承恩分封制,皇帝欣然同意,昭告诸侯王,不再要收回诸侯王的封地,希望诸侯王的儿子们能都得到自己父王的封地。

诸侯国顿时陷入纷乱,兄弟残杀,甚至还要弑父。

三年后,诸侯王们举着高祖的圣旨,带领大军,清君侧讨伐御史大夫周青,周青遇刺而亡,皇帝也险遭不测,是为三王之乱。

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王子们争抢封地伤了元气,还是皇帝因为遇到刺客而震怒,查问诸侯王行刺谋逆之事,迎战诸侯王兵。

两年后,周王吴王先后被诛杀,齐王将儿子送为质,交出封地只留王爵得以退居北地存世。

大夏皇帝将九州百郡一千五百县都握在手里,天下终于安稳四海终于太平。

至今又十年矣。

引子

春雨下了几场后,道观后的菜园里齐刷刷的冒出一层绿油油。

陈丹朱摘了一篮子,用山上引来的泉水洗净,加油蓬一下,将腌好的春笋切几片,煮一碗桃花米简简单单吃了一顿。

下午的时间,陈丹朱都在忙碌将余下的菜挂在廊下晾干,以便和春笋一起腌起来,太阳快落山的时候,静心师太从前观急匆匆的来了。

“丹朱娘子。”她神情有些焦急,“山下有个孩子不知道怎么了,刚刚吐了满口白沫,昏迷不醒,家人怕往城里送来不及,想请丹朱娘子你看一下。”

陈丹朱道声好,将手擦了擦,拎起廊下放着的小篮子,里面银针等物都齐全,想了想又让静心师太稍等,拎着篮子去道观后自己的菜园转了一圈,摘了一些自己种的草药,才跟着静心师太往山下去。

桃花山不高,她们又是常在山里行走速度快,从最高处的道观来到山下的村子也不过一刻钟。

昏迷的男孩子六七岁,已经被抬到村口了,母亲在哭,父亲在焦急的看山上,看到两个女子的身影忙唤“来了”村民们打着招呼“静心师太,丹朱娘子”纷纷让开路。

“不知道怎么回事。”父亲红着眼还能把话说清楚,“从外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,刚坐下端起饭碗就抽搐昏倒了。”

陈丹朱放下篮子道:“我来看看。”俯身先查看这孩子的口鼻眼睛,又将手脚上衣服拉开仔细看了,“不是蛇虫咬了,是吃了有毒的野菜了。”

听她这样说,哭泣的母亲不解:“还没吃饭呢,我这几天没有摘野菜。”

陈丹朱道:“是他自己在外边随便嚼着玩了吧,我先给他解毒,等他醒了你们问问。”

父母便再没疑问,安静的让开,看着这二十多岁的女子先用银针刺孩子头上手上几下,从篮子里取出一把不知道什么的绿油油草,在小药碗里捣碎,捏开孩子的嘴连汁带液灌进去,才灌进去孩子就哇的吐出来,原本不声不响的人也开始发出哭声。

父母有些慌张的问“丹朱娘子?”

陈丹朱将孩子扶着半趴,让他哭以及继续吐,片刻之后拿出手帕给孩子简单的擦拭,直起身子道:“可以了,人已经醒了,送去城里大夫们看看吧。”

村人们松口气,父母更是欢喜,连连道谢,抬着趴在门板上虽然还昏迷但发出哭声呻吟的孩子放在牛车上,匆匆向城里奔去。

余下的村民们“丹朱娘子辛苦了”“多谢丹朱娘子”道谢。

陈丹朱含笑还礼:“让孩子别在山上乱吃东西,越好看的越不要吃。”

村人们再次道谢,陈丹朱和静心师太便告辞向山上走去,暮色浓浓转眼就看不到了。

这边夫妇拉着孩子来到城里,夜色已经笼罩了天地,京城繁华的夜生活也刚刚开始,到处都是走动的人群,秦淮河里游船如织,灯光如星海。

夫妇来到西城一家医馆,坐诊的大夫给孩子查看,哎呦一声:“竟然是吃了断肠草啊,这孩子真是胆子大。”

虽然不知道断肠草是啥,但听名字就很吓人,夫妇两个浑身发抖流泪。

“别怕别怕。”大夫安抚,一边查看,咿了声,“用针先截断了毒性蔓延,又催吐出来大半,你们找人看过了?”

妇人含泪道:“我们是桃花村的,附近就是桃花山,请丹朱娘子先看了看。”

大夫哦了声,道:“那就好,很好。”说罢便仔细的给孩子诊脉,让店伙计取药,有条不紊的诊治起来,竟然不再多问多说一句。

这是对那位丹朱娘子的信任呢还是不屑?旁边候诊的人竖着耳朵还等着听呢,十分不解,只能自己问“丹朱娘子是谁啊?是个名医吗?”

大夫只当听不见,那夫妇含糊道:“是我们村子附近一个娘子。”

村妇吗?那为什么要找她看?是神婆吗?很灵验吗?旁边的人越发的好奇,但再问却没人理他,什么啊神神秘秘的。

很快大夫给那孩子用针用药诊治好了,孩子也清醒过来,结结巴巴的说了自己下午在山上玩,随手拔了一棵草嚼着玩,因为吐出来口水是红色的,就没敢再吃。

大夫笑道:“福大命大,好了,回去吧。”

夫妇千恩万谢付了诊费拿了药拉着孩子离开了。

候诊的人坐在大夫面前,还不肯放弃问:“福大命大是说这孩子被那位丹朱娘子先解了毒吗?”

大夫笑了笑应声是。

“这丹朱娘子是谁啊?看起来大夫你也是知道的,不止一次遇到被她诊治过的人了吧?”问诊的人一叠声问,“医术很高超吗?怎么在城里没听说过?”

别说看病有本事,就是一个神婆,厉害的话,名气也瞬时能传遍京城。

大夫摇头:“啊呀,你就别问了,不能有名气。”说到这里停顿下,“她是原来吴王的贵族。”

问诊的人立刻明白了,十年前齐吴周三个诸侯王谋反,称为三王之乱,周王吴王先后被诛杀,之后皇帝迁都,如今的京城,就是曾经吴王的国都。

夏帝迁都,京城的贵族们自然也跟着迁居到此,而吴王的贵族背着谋逆之民的罪名,沦落到不如平民百姓,能活着就不错了,哪里还敢图名利。

为了清除吴王余孽,这十年里不少吴地世家大族被剿灭。

“这位丹朱娘子很得村民爱护啊。”问诊的人感叹。

丹朱娘子救治的肯定不止一两家,名声没有传开,自然是大家都闭口不谈,免得给她引祸上身。

大夫想了想,多说一句:“这个丹朱娘子吧,倒是不用怕祸事,有天子金口玉言免死。”

问诊的人惊讶:“为什么?她是什么人?”

大夫笑了,笑容讥嘲:“她的姐夫是威武大将军,李梁。”

问诊的人脸色顿时也变的了,拉长声调:“原来是威武——大将军啊。”

威武将军李梁,这个名字别说京城的人,天下皆知。

当年就是他亲手斩下吴王的头颅,举着迎接皇帝,立下大功。

李梁有功被新帝看重,但却没有好名声,因为他斩下吴王头颅的时候是吴王的大将军,他的岳父陈猎虎是吴王的太傅。

虽然李梁说是奉帝命正义之事,但私下难免被嘲笑卖主求荣——毕竟诸侯王的臣子都是诸侯王自己选定的,他们先是吴王的臣子,再是天子的。

这个李梁诛杀了吴王还不够,又疯狂的构陷灭杀吴地世家大族,如一条恶犬,吴地的人恨他,大夏的其他人也并不敬爱他。

问诊的人不想再多谈他,说另外一个很熟悉的名字:“这位丹朱娘子原来是陈太傅的女儿?陈太傅一家不是都被吴王杀了吗?”

当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闻,夜晚问诊的人不多,这位病人的病也不严重,大夫不由起了谈兴,道:“当年陈太傅大女儿,也就是李梁的妻子,偷拿太傅印信给了丈夫,得以让李梁领兵反攻国都,陈太傅被吴王处斩,李梁之妻被绑在城门前吊死,陈氏一族被关在家宅不分男女老幼仆从侍女,先是乱刀砍又被放火烧,合族被灭,太傅家的小女儿因为生病在桃花山静养,逃过一劫,后城破吴王死,被夏军抓到带来询问李梁怎么处置,李梁那时正在陪同皇帝入王宫,看到这个病歪歪吓的呆傻的小女孩,皇帝说了句稚子可怜,李梁便将她安置在桃花山的道观里,活到现在了。”

说起当年,问诊的人神情怅然,掐指一算:“已经过去十年了啊,真快,我还记得那时候可真惨啊,一边兵马混战,一边还发了大洪水,到处都是死人,尸横遍野,那场面,根本不用皇帝打过来,吴国就完了。”

虽然过去了十年,但吴王的余孽还不时的闹腾,说这些旧事也怪危险的,大夫轻咳一声:“所以说天要亡吴王,不要说这些了,你的病没有大碍,拿些药吃着便是。”

问诊的人还想说什么,身后有人站过来,带着几分血腥气:“你看完了没,看完了快让开,我的手被刀切破了。”

问诊的人吓了一跳,转头看一个年轻人站着,右手裹着一块布,血还在渗出来,滴落地上。

大夫见惯了流血并不惊慌,一边问“怎么伤的?”旁边的店伙计警惕的打量他,京城禁携带兵器。

年轻人二十七八岁,面容微黄,一口吴音:“我是醉风楼的帮厨,不小心菜刀切到了。”

大夫已经解开裹布,伤口虽然吓人,但也还好,让伙计给绑扎,再开些外伤药就好了。

年轻人付了钱走出去,站在热闹的街市,看向城外桃花山的方向,两边的灯火映照他的脸忽明忽暗。

陈丹朱每天起床很早,会沿着山上上下下转两遍,顺便打山泉水回来。

这一日她来到山泉边,看到已经有人先行一步。

年轻人背对她,用一只手捧着水往脸上泼,另一只手垂在身侧,裹着伤布。

他说:“这水怎么这么凉啊。”

陈丹朱道:“桃花山的泉水一年四季都是凉的,敬哥哥十年没回来,都忘记了吗?”

年轻人转过身,被洗去黄粉的脸露出白皙的肌肤,有着英俊的面容,眼中几分惊讶:“阿朱,你认出我了?”

陈丹朱走过去,把两耳水壶放下,看着晶莹跳跃的泉水:“敬哥哥与我哥哥是好友,同进同出,也常带我玩耍,你的背影和声音我怎能认不出来?你怎么回来了?吴大夫杨氏一族的名单都撤掉追查了。你何苦又出来呢?”

杨敬笑了笑:“我们家都死光了,我怕世人忘了,所以出来啊。“

陈丹朱将接满水壶拎起来:“敬哥哥是回来报仇的吗?”

杨敬看着她,二十五岁的女子脸上没有了稚气,薄纱头巾遮不住她娇媚的面容。

他轻叹一声:“阿朱,你不怕我吗?”

陈丹朱道:“怕你杀我吗?”她转过身袅袅婷婷迈步,“这十年来,有人来杀我,也有人来劝我去杀人,我见得太多了,习惯了,没什么可怕的。”

女声平静,听起来却又忧伤。

“阿朱。”杨敬喊道,“你恨吴王吗?”

恨吴王吗?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,但家破人亡的痛苦陈丹朱哪里能忘,她一双眼盯着杨敬,咬牙道:“吴王听信谗言,诛杀我族,虽然说君要臣死,臣不能不死,但我如何能不恨?我陈氏一族自高祖分封跟随吴王,世代忠心,我父亲在五国之乱的时候奋勇杀敌,保全吴国不受半点侵扰,为此伤了一条腿,吴王他怎么能仅仅听信谗言,无凭无据,就诛杀我家主仆一百三十口人!吴王他——”

“阿朱。”杨敬上前一步打断她,沉痛道,“这是吴王的错,但他也是被蒙蔽的,不是无凭无据,是有凭据的,李梁拿着兵符啊!”

陈丹朱冷冷一笑:“是吗?那先前张监军害死我哥哥,他怎么不认为张监军是要反了?”

杨敬笑了,笑中有泪:“阿朱啊,阿朱,你们都被李梁骗了,他哪里是冲冠一怒为你们,他早就归顺皇帝了,他骗你姐姐偷来兵符,就是为了反攻国都的。”

听了这话陈丹朱神情漠然,很明显不信他的话,问:“你是吴太王的人还是洛王的人?”

吴王被杀了以后,其属地自有官将不服,认为皇帝背信弃义,违背祖训,不堪为帝,于是拥立了两位吴王的宗室召集人手意图讨伐,不过,吴太王五年前已经被大夏大军剿灭,至于最新这个——

“拥立洛王的大将军,应该刚把洛王杀了,自立为王了吧?”陈丹朱道,“那与吴国吴王还有什么关系?”

十年过去,吴王在世人心中早已经消散,所谓的吴王随众也不过是各有心思各图名利。

杨敬看着陈丹朱眼神幽幽:“你在这山里,世间的事还都很清楚,是李梁告诉你的吗?”

陈丹朱不再说话迈步前行,她身姿纤瘦,拎着水壶摇摇摆摆如风抚柳。

“阿朱。”杨敬慢慢道,“丹阳兄不是死在张美人父亲之手,而是被李梁陷杀,以示归顺!”

陈丹朱的身子一下子站住了,她转过身,薄纱跌落,露出惊愕的神情。

当年李梁之所以让姐姐陈丹妍盗取太傅印信,是因吴王美人之父张监军为了争权,故意让哥哥陈丹阳陷入夏军围困,再延误救援,陈丹阳最终体力不支战死,但吴王围护张美人之父,太傅陈猎虎只能忠君认命。

李梁咽不下这口气,要为陈丹阳报仇,说服了陈丹妍盗取印信,准备潜行回国都与张监军对质。

结果,消息走漏后,吴王下令斩杀了太傅,灭陈氏一族,将李梁之妻绑在城门前吊死,李梁一怒冲发反了吴王——

对陈丹朱来说,李梁是为她一家才反了吴王,是陈氏的恩人,是她的亲人。

但现在杨敬说一开始就错了?

“你胡说!”她颤声喊道。

杨敬神情哀戚:“阿朱,我没骗你,我在齐地游历,打听到秘闻,李梁早就归顺了皇帝,先杀了丹阳,再诱骗丹妍姐偷印信,他当时回来就是攻打国都的,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质问张监军,丹妍姐也不是被吊死的,是被李梁一箭射死在城门。”

陈丹朱看着他,摇头:“我不信我不信。”

“你若不信,你叫李梁来一问。”杨敬淡淡道,“让他对着丹妍姐姐的坟墓发誓,他敢不敢说问心无愧!”

陈丹朱咬住下唇神情恍惚,姐姐啊,一家惨死胡乱埋葬,万幸有忠心旧部偷出了陈太傅和陈丹妍的尸首给她,她将姐姐和父亲埋在桃花山上,堆了两个小小的坟堆。

“阿朱。”杨敬声音幽幽,“再过五日就是大姐的生辰了吧。”

姐姐陈丹妍生在春暖花开时,父母期望她娇妍明媚,结果二十五岁的年纪凋零,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。

陈丹朱双手捂住脸哭泣几声,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,看着杨敬:“我会问李梁,如果这一切是真的,我——”

她的眼神幽深恨恨。

“我一定亲手杀了他。”

夜色里的京城延续着白日的嘈杂,宫城附近则是另一片天地。

这里守卫森严,巡查的重重马蹄声一夜不间断。

这片豪宅中就有威武将军府,此时已经陷入夜静的卧房里,男人轻轻的起身,拿过一旁的外袍披上,刚要迈步,身后的帐子里传来轻柔的女声“怎么了?什么事?”

男人立刻回身,声音低沉:“没事。”停顿一下还是详细说,“桃花观那边有人来了,我去看看。”

帐子里女人没有再起身,只柔声道:“小心点。”

男人应声是,回身整理了下帐子,说声好好睡才走了出去,脚步远去,室内帐子里的女人唤声来人,值夜的仆妇忙近前,端着一碗温热的茶。

帐子里只伸出一只手,昏灯照耀下,肌肤细腻,指甲深红,丰腴迷人,仆妇掀起帐子将茶杯送进去。

女人的声音道:“听说那个小贱人越长越像她姐姐了。”

仆妇低笑:“夫人说笑了,她姐姐再美,不也被姑爷眼不眨一下的害死了?貌美没有用。”

“不是貌美无用,是在权势面前无用。”女人声懒懒,又一顿,“你这话说的,他不被美貌所惑,那当初看上我是因为什么?”

仆妇笑了:“那自然是因为将军与夫人是天造地设一双,一见钟情。”

女人咯咯笑了,将茶杯递出来“行了,睡吧,他就是看上那小贱人,也不过是个玩物。”

仆妇应声是,听着内里无声,慢慢的退出去。

书房里亮着灯,坐在虎皮椅上的男人在地上投下黑影。

站着的下人静静等了一刻,才有声音低低沉沉落下:“三月初十吗?是阿妍的生日啊。”

下人低头问:“将军,见还是不见?”

室内再次沉默一刻,李梁轻轻敲了敲桌面,驳驳几声:“告诉小姐,三月初十我在停云寺等她。”

李梁同意见她却不来桃花观,陈丹朱有些不解,杨敬却不意外。

“他自知做的恶事太多,你看他什么时候敢单独接近你?”他冷笑道。

陈丹朱默然,李梁几乎不踏足桃花观,因为说会睹物思人,姐姐的坟墓就在这里。

以前她听这话是觉得深情,现在则别有滋味了。

“无妨。”杨敬道,“只要提前知道李梁出现在哪里,就足够我做准备了,到时候我会埋伏在那里助你。”

陈丹朱点点头,深深一礼:“还好有敬哥哥。”

杨敬伸手搀住她,手没有再放开,看着眼前青春正在逝去的女子,神情怅然又一笑:“阿朱,如果不是那场意外,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成亲了,也好,待一起死了,黄泉路上可相伴。”

三月初十,陈丹朱像往常一样上山,打了泉水,浇灌整理自己的园圃,园圃里有菜有花更多的是草药,带着清晨的露珠长的郁郁葱葱。

陈丹朱剪了一些花草放在篮子里,再去洗漱更衣,当静心师太见到她时吓了一跳。

“啊,丹朱....”她看着眼前穿着大袖高襦裙,梳着百花鬓,婷婷袅袅而立的女子,那声娘子唤不出来,声音降低,喃喃,“小姐。”

陈丹朱笑问:“我梳着这个头是不是很怪?这还是我小时候最时兴的,现在都变了吧?”

静心师太摇头:“没有,很好看呢。”

再看陈丹朱没有像往日那般带着薄纱,露出了远山眉黛,春波明眸,浅笑柔媚,不由有些恍惚有些失神。

陈丹朱长的真美。

陈丹朱略有些羞涩:“十年没出门下山了,怎么也要梳洗打扮一下,免得惊吓了世间。”

静心师太忙道:“丹朱娘子最最最好看。”

陈丹朱一笑,问:“车来了吗?”

静心师太点头:“来了来了,很早就到了,一直在山下等着娘子呢。”

陈丹朱拎着花篮款款迈步,静心师太落后一步跟随,两人一起来到山下,一辆黑色大马车在路边静候,看到陈丹朱走来,车夫利落的施礼,摆好了上车的凳子。

陈丹朱将篮子递给他,提裙上车,静心师太在后忍不住唤了声小姐。

陈丹朱回头对她一笑:“阿甜,我走啦。”

阿甜是静心师太的俗名,听这一声唤,她的眼泪再扑扑滴落,低头施礼:“二小姐,走好,阿甜很快就跟上。”

停云寺在京城的另一边,跟桃花观不同,它有千年历史。

吴王被诛杀后,皇帝来到了吴地,先看王宫,再看停云寺,寺庙里的高僧说这里为大夏京城,能保大夏永世,所以皇帝便把京城迁过来了。

停云寺也变成了皇家寺庙,香火更盛。

此时的停云寺前空无一人,虽然是皇家寺庙,但李梁如果说一声,停云寺也能为他关门谢客,且不说李梁的权势,李梁与停云寺方丈慧智大师私交很好。

马车停下,车夫将花篮交给陈丹朱,指了指大门:“小姐进去吧,将军在里面。”

陈丹朱拎着花篮迈进去,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站在大殿前,迎着晨光看着她,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篮,里面青青草白白的花清丽可爱,叹息一声:“跟你姐姐一样,喜欢摆弄花草了。”

陈丹朱道:“毕竟我也不能骑马射箭了。”

太傅陈猎虎老来得女极其娇惯,但陈二小姐自小喜欢骑马射箭,练得一身好武艺。

李梁没有接话,道:“还没吃饭吧,进来吧,这里的素斋很好。”

陈丹朱要说话,李梁抬手在唇边对她嘘声。

“我知道,你不喜欢吃素。”他低声道,一笑,“我给你带了酱鸭卤肉羊肉汤,别让佛祖听到。”

陈丹朱看了眼四周:“佛祖吗?他们听不到。”将花篮一递,李梁伸手接过,看她从身边走过向室内去,错后一步跟上。

两人一前一后进来,陈丹朱坐在桌案前,摆好的碗盘肉菜精致。

李梁在她身后站着,看她拿着筷子慢慢吃,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。

陈丹朱身子一僵,不动了。

李梁问:“阿朱,你找我做什么?”

陈丹朱握着筷子抬头看他:“我哥哥姐姐都是你杀的?”

李梁笑了,大手摸上她的脸:“怎么过了十年才想明白?阿朱果然可爱——”下一刻一手捏住了陈丹朱的下巴,一手抓住了她刺来的筷子。

筷子已经被换成了袖子里藏着的匕首。

但女子动作再快身手再灵活,在李梁面前也不过是只白兔罢了,一只手就让她动弹不得。

“杨家那小儿告诉你这个,你就来送死了?”他笑问,将她握着匕首的手一折,陈丹朱一声惨叫,手腕被他生生折断了,“你就这么信杨敬的话?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吴王余孽?你以为他还喜欢你爱护你可怜你?你别忘了你们陈氏是被吴王诛族的,你们在吴王余孽眼中,是罪人!跟我一样,都该死的罪人!”

陈丹朱狠狠的看着他,断手的剧痛让眼泪不自控的流出来,浑身发抖,就像李梁前几天见过的风雨中的梨花,他的心瞬时火热——

陈丹朱尖叫一声被他拎起按在桌案上。

“你还打扮成这个样子,是来勾引我的吧?”李梁的手从陈丹朱的脸上滑过到脖颈,抓住方领大袖衫用力一扯,雪白的胸脯便展露眼前。

陈丹朱尖叫着抬头咬住他的手,血从手上滴落。

李梁不仅没有甩开,反而将手塞进她的嘴里,大笑:“咬啊你狠狠咬。”

大手堵住了口鼻,陈丹朱几乎窒息。

“轻易就被杨敬利用,你还不如被我享用呢。”

“你以为杨敬能刺杀我?你以为我为什么肯来见你?当然是为了看看杨敬怎么死。”

李梁嘲笑,大手狠狠一甩,陈丹朱被打的吐出一口血,头歪倒在桌上。

李梁的手掌被咬破一大口,翻着皮肉,他也不在意,放到嘴边舔了舔,居高临下看着待宰的羔羊。

陈丹朱此时没有痛哭也没有叫骂,忽的发出一声笑,慢慢的转过头,眼波流转:“我知道啊,我知道正因为你知道杨敬要刺杀你,你才给我见你这个机会。”

疯了吗?李梁皱眉看着她,要说什么,门外有脚步声,有人轻轻喊声侯爷:“吴王余孽已经控制住了,六皇子的车驾就要到了。”

李梁对外道声我知道了。

李梁看着桌案上的陈丹朱,轻叹一口气:“阿朱,有个好消息我还没跟你分享,铁面将军这老不死的终于病死了,卫将军的位置非我莫属了。”

李梁虽然灭吴有功,但夏帝眼里最受信重的是另一位大将军,这位将军因为战场上受了伤毁了容,用铁面具遮面,人人称呼为铁面将军,真实姓名大家倒是都忘记了。

铁面将军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帅,在五国之乱的时候,他为皇帝守安危,且趁机助力诸侯王灭燕灭鲁,既削弱了诸侯王们,又壮大了夏军。

随后的二十年间练兵养马,以十几郡的支撑为朝廷养出数十万的兵马,终于一改朝廷孱弱,让皇帝敢对诸侯王推行承恩令,在三王逼宫的时候敢迎战。

在三王之乱中,又是他为皇帝灭周逐齐,还多年之前就打造了渡江水战利器数千艘,从东海滨到西蜀如箭齐发,让吴地毫无还手之力。

与他相比,李梁只是破吴国国都的功臣而已。

而且如果不是李梁先动手,破吴国都的功劳本也是铁面将军的,大概是因此吧,铁面将军与李梁一直不和,听说铁面将军还当众暴打过李梁,虽然被皇帝叱责,李梁也没讨到好处,李梁就不敢与铁面将军碰面。

铁面将军在京城的时候,李梁都不上朝,免得起冲突。

李梁一直诅咒铁面将军早点死,现在他终于如愿了。

“太子答应我了,只要我杀了六皇子,登基之后就封我为卫将军,将来我的地位在大夏,可比你父亲在吴王手下要风光。”

他按住陈丹朱的裸露的双肩,激动又炙热。

“你以后跟着我,就能当大夏最风光的陈二小姐。”

陈丹朱抬头张口狠狠咬在他下巴上,李梁一巴掌将她打开,青胡茬的下巴被咬破,有血流出来。

“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。”李梁骂道,“你与吴王余孽一起跟六皇子陪葬吧——你本就是吴王余孽。”

他将陈丹朱一把拎起来,大步向外走。

“我上次为杀吴王杀你兄长姐姐,这次就为杀六皇子再杀你一次。”

他打开门,刚迈一步,身子一晃,人向前扑去,与陈丹朱一起倒在地上。

“怎么,怎么回事?”李梁伸手按住咽喉,面色铁青,声音已经沙哑,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旁的陈丹朱。

陈丹朱躺在地上对他笑:“姐夫,我早知道哥哥是你杀死的,我知道杨敬是要利用我,我也知道你知道杨敬利用我才会放松对我的戒备,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,要不然,我也没办法接近你啊。”

李梁伸出手握住她的脖子:“你给我下毒?你什么时候,你怎么?”

他看到了自己的手,被咬的血肉模糊,翻开的皮肉流出的血变成了黑色——

他再看陈丹朱,陈丹朱原本点的红唇也变成了黑色,她对他笑,露出满口黑牙。

显然她的口齿皆有毒。

“你这个贱人!”李梁一声大喊,手上用力。

陈丹朱窒息,慢慢的失去意识,但最后感觉到李梁的手松开了,他已经没力气掐死她了,陈丹朱露出笑,当然,她也要死了,为了找到能万无一失杀死李梁的办法,她准备了十年。

耳边脚步乱响,声音嘈杂,忽远忽近。

“将军!”“将军怎么了?”“快请大夫!”“这,六皇子的车驾到了,我们动不动手?”“六皇子的车驾进来了!”

陈丹朱满耳都是六皇子,她知道六皇子是谁,六皇子是夏帝最小的儿子,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旧京。

当年皇帝入了吴地,被李梁引来停云寺,不知道那老和尚说了什么,皇帝决定迁都到吴国国都,京城迁到这里,西京的权贵民众便都跟着迁来,吴地民众过了一段苦日子,吴地贵族更是苦不堪言,只有李梁借着稳定京城欺压吴民,抄家灭杀吴贵族,越发扶摇直上。

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迁来这里,六皇子就一直住在西京,有说是体弱多病不能离开故土,有说是替天子守皇陵——活人迁都容易,死去的皇族们不好迁来陵,所以皇陵依旧在西京那边。

前些时候皇帝病了,召六皇子进京,这也是六皇子十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——

李梁适才的意思要杀他?然后栽赃给杨敬这些吴王余众?

是了。

皇帝病了,六皇子突然进京,太子担心六皇子夺位,所以先下手为强杀了六皇子。

那这么说,六皇子也要死了?

唉,这跟她无关啊。

陈丹朱放轻松睡去,现在大仇得报,可以去见父亲哥哥姐姐了。

第一章回家

下午停的雨,晚上又下了起来,噼里啪啦的砸在桃花观的屋檐上,室内的灯火跳跃,紧闭的屋门被打开,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冲出来,奔向大雨中——

“二小姐!”

屋子里一个女孩子大叫追出来,门打开室内的灯光倾泻,照出雨水如千丝万线,先前奔出的女孩子如同站在一张大网中。

雨下的很大,她身上只穿着青色小襦裙,没有小衫也没有外袍,很快就打湿贴在身上,身姿窈窕。

屋子里的女孩子举着斗篷冲出来追上,将她裹住抱住,焦急的大喊:“二小姐,你要干什么啊,你的病还没好呢!”

陈丹朱转过头,明眸如乱星,脸上满是雨水,她看着抱着的女孩子:“静心。”

女孩子更加惊慌了:“小姐,我是阿甜啊,静心是什么?”

小姐梦魇了?怎么睡着突然起来,然后大喊大叫,衣衫不整就向外跑,现在还叫她奇怪的名字。

陈丹朱用力的甩了甩头,乌黑的长发在雨中荡起水雾,她喊道:“现在是哪一年?现在是哪一年?”

丫鬟阿甜吓坏了,紧紧抱住她答道:“是建成三年,建成三年。”

建成三年,是建成三年,陈丹朱大口的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,反抱住丫鬟阿甜:“阿甜,你别怕,我没事,我只是,现在,要回家去。”

阿甜道:“小姐,现在下大雨,天又黑了,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?”

不行,明天回去,姐姐就走了,陈丹朱竖眉喊:“你听不懂我的说的话吗?我说现在我要回家,备马!”

现在的陈丹朱虽然只有十五岁,却是天天骑马拉弓射箭,有的是力气,她肩头一甩,阿甜跌跌撞撞退开了。

陈二小姐脾气多倔强,丫鬟阿甜是最清楚的,她不敢再阻拦:“请小姐稍等,穿好蓑衣,我去把人唤起来,准备马匹。”

桃花观位于山上不能骑马,道观也没有马匹,陈家的男仆护卫车马都在山下。

陈丹朱也没有再穿着里衣往大雨里跑,示意阿甜速去,自己则回到室内,将湿透的衣服脱下,扯过干布胡乱的擦,阿甜跑回来时,见陈丹朱**着身子在乱翻箱柜——

她记不清十年前自己的衣服放在哪里了。

阿甜又是急又是慌又是好笑,用被子把陈丹朱裹起来:“再这样,你会真生病了。”

陈丹朱想起自己这次为什么跑来桃花观,并不是世人说的养病,而是是因为闹着要像哥哥姐夫那样去军中,被父亲陈猎虎骂了一顿,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桃花观。

桃花山是陈氏的私产,桃花观是家庙,桃花山是入京的必经之路,有山有水人来人往,她喜欢热闹常来这里玩耍。

只是这一次一来,再回去就是一家人的尸体。

陈丹朱深吸一口气,阿甜给她穿好了衣服,门外脚步乱乱,其他的丫鬟仆妇涌来了,提着灯拿着蓑衣斗笠,脸上睡意都还没散。

不知道为什么陈二小姐闹着半夜,还是下大雨的时候回家,可能是太想家了?

陈二小姐太骄纵了,在家说一不二。

陈夫人生二小姐时难产死了,陈太傅悲痛不再续弦,陈老夫人体弱多病早就不管家,陈太傅的两个兄弟不好插手长房,陈太傅又疼惜这个小女儿,虽然有大小姐照看,二小姐还是被养的肆意妄为。

她们围上来给陈丹朱披上蓑衣穿上木屐,冒着大雨下山。

已经有仆妇先下山通知了,等陈丹朱一行人来到山下,烈油火把马匹护卫都整装待发。

“二小姐,雨太大。”一个护卫喊道,“您坐车吧。”

陈丹朱已经抓住一匹马:“坐车太慢了,我骑马,其他人留在这里。”

阿甜也忙抓过一匹马,作为陈丹朱的丫鬟,骑马是必备技能,她可以跟着回去。

护卫们不再说什么,簇拥着陈丹朱向城池的方向奔去,将其他人和桃花观渐渐抛在身后。

雨太大了,陈丹朱感受到雨穿透蓑衣灌进来,脸上也被雨水打的生疼,一切都在提醒她,这不是梦。

陈丹朱也不管这是不是梦了,就算是梦,她也要努力去做。

疾驰的前方隐隐可见盘踞的巨大城池,在大雨中如同琉璃花灯。

吴都是个不夜城。

虽然这几十年,先是五国乱战,现在又三王清君侧,朝廷又问罪三王谋反,没有一日安宁,但对于吴国来说,安稳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。

那些乱战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啊,吴国有天堑长江,江口一驻守,插着翅膀也飞不过了嘛,零零星星过来一些,很快都被打跑了——虽然陈太傅的儿子战死了,但打仗死人也没什么嘛,只能怪陈太傅儿子运气不好。

因为朝廷的大军逼近,就在前几天,在父亲强烈请求下吴王才下令推行了宵禁,为此惹来很多抱怨。

民间抱怨生活不便,官员们抱怨会引发混乱恐慌,吴王听到抱怨有些后悔了,也许这几天就会重开夜市,让大家恢复一如既往的生活——

朝廷的兵马有什么可害怕的?皇帝手里十几个郡,养的兵马还不如一个诸侯国多呢,更何况还有周国齐国也在迎战朝廷。

总之没有人会想到朝廷这次真能打过来,更没有想到这一切就发生在十几天后,先是猝不及防的洪水泛滥,吴地瞬时陷入混乱,几十万兵马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,接着国都被攻破,吴王被杀。

陈丹朱深吸一口气,风带着雨水灌进来让她连声咳嗽。

“小姐!”阿甜大声喊,“马上就到了。”

陈丹朱看向前方,琉璃世界到了眼前,城门紧闭也好,宵禁也好,对陈家的护卫来说都无所谓。

他们上前叫门,听到是太傅家的人,守卫连查问都不问,就让过去了。

陈丹朱愤怒,想要喝骂守卫,你们就是这样守城门的?但又悲哀,她的喝骂又有什么用,吴国因为位置优越,几十年风调雨顺,易守难攻,国富兵多,上下都懈怠习惯了。

她握紧缰绳顶着风雨向家中疾驰,家就在宫城附近——嗯,就是那一世李梁住的将军府。

陈家所有人被杀,宅子也被烧了,皇帝迁都后将这里推倒重建,赐给了李梁做府邸。

当陈丹朱一行人接近的时候,陈家的大宅已经有护卫出来查看了,发现是陈二小姐回来了,都吓了一跳。

“半夜想家了?”

“二小姐这次才出去三天,就想家还真是第一次。”

护卫们的低语,陈家的门房下人惊讶,看着跳下马浑身湿透的陈丹朱。

陈丹朱看着眼前的宅院,她哪里是去了三天回来了,她是去了十年回来了。

“老大人才睡下——”管家迎来,“去叫醒吗?”

虽然打扰老大人对身体不太好,但如果是女儿思念父亲连夜赶回,老大人心情肯定很高兴。

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见父亲,陈丹朱大步向内,问:“姐姐呢?”

陈太傅有两女一儿,长女陈丹妍出嫁,与李梁另有府邸过的和和美美,同在国都中,可以随时回娘家,也常接陈丹朱过去,但作为外嫁女,她很少回来住。

二小姐竟然知道大小姐回来了,大小姐今天下午回来的呢,管家很惊讶,忙道:“听说二小姐你去桃花观了,大小姐不放心就回来看看。”

陈丹朱心里叹口气,姐姐不是担心父亲,而是来偷父亲的印信了。

“我去见姐姐。”她疾步向内冲去。

大雨中灯火摇曳,有一群人迎来了。

“阿朱!”一个女声穿透风雨,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
陈丹朱看向前方,树影风雨昏灯中有一个高挑的白衣丽人摇曳而来。

陈丹朱怔怔看了一刻,大步向她跑去。

“姐姐!”

她扑过去,身上的雨水,脸上的泪水全部洒在白衣丽人的怀里,感受着姐姐温暖柔软的怀抱。

她了心愿赴黄泉跟家人团聚,没有想到能回到阳间跟活着的家人团聚。

第二章盗走

陈丹妍被突然回来的妹妹吓了一跳,有很多话要问,但扑入怀里的小姑娘像刚从水里拎出来。

“这么大的雨——你真是!”陈丹妍顾不得说别的,将她拉着疾步向内,“准备热水,熬姜汤来,再拿驱寒的药。”

跟随来的仆妇婢女们忙碌起来,陈丹朱也没有再说话,被陈丹妍牵着向内而去,在回廊上留下雨水的痕迹。

陈家大门关上,夜雨依旧,灯火摇曳仆从忙碌,有别样的安宁。

陈丹朱泡过热热的澡,两个婢女裹着送出来,陈丹妍给她烘头发,盯着她喝姜汤喝药。

陈丹朱出生的时候,陈丹妍十岁了,陈夫人生了孩子就亡故,陈丹妍又当姐姐又当娘看着陈丹朱长大。

“你就是想回来也要看时候啊。”陈丹妍嗔怪,“等雨停了赶路又能怎样啊?”

陈丹朱捧着碗一口一口喝药,感受着口舌间的苦涩没有说话。

“阿朱,你已经十五岁了,不是小孩子。”陈丹妍想到最近的变故,尤其是弟弟亡故,对父亲和陈家来说真是沉重的打击,不能再由着小妹玩闹了,“父亲年纪大身体不好,丹阳又出了事,阿朱,你不要让父亲担心。”

陈丹朱抬起头看她:“姐,你明天去哪里?”

她突然问这个,陈丹妍走神,答道:“去见你姐夫——”话出口忙停下,见妹妹黑黝黝的眼看着自己,“我回家去,你姐夫不在家,家里也有很多事,我不能在这里久住。”

李家能有什么事,李梁的父母都在老家,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李梁保护起来了。

李梁在国都的宅子空荡荡,姐姐和他连个孩子都没有,成亲五年,姐姐小产一次,一直在养身子。

家里倒是有两个侍妾,但李梁这些年在军中很勤奋,两个侍妾也没有生养孩子。

姐姐对李梁有愧意,喝各种汤药,大小寺庙都拜,李梁一直对姐姐说不在意,也不急着要。

陈丹朱的嘴角浮现自嘲的笑,他只是不急着要跟姐姐的孩子,其实此时他已经有儿子了,那个女人——

陈丹朱深深吸口气,视线落在姐姐的小腹上,陈丹妍细腰窈窕,但其实此时此刻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。

这次她去见李梁,为了不被父亲发现,来回只用了八天,累的晕倒了,请了大夫看发现有孕了,但还没感受欢喜,就面临死亡。

“阿梁,我有孩子了,我们有孩子了。”陈丹妍被悬挂在城门前,高声对他哭喊。

城门下的李梁大笑:“这样你死了也不孤单了,有孩子陪着你呢。”

李梁拉弓射箭,一箭命中姐姐——

“吴王,我助你杀罪臣之女。”

这才是事实,而不是世间后来流传的李梁冲冠一怒为红颜,出事的时候她不是在桃花观,也不是被下人掩藏,她那时候跑到城门了,她亲眼看到这一幕。

所以,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哥哥陈丹阳死的真相,她也猜得到,必然跟李梁也脱不了关系。

哥哥死了,李梁才能真正掌控住北线守军,才能肆意妄为。

“阿朱?”陈丹妍伸手在陈丹朱眼前晃,不安的唤,“怎么了?”

陈丹朱回过神:“姐姐,你明天不要回去,在家里多住两天吧。”她伸手抱住陈丹妍,贴在她的身前,感受姐姐的心跳,还小心的避开她的腹部,“我想你了。”

陈丹妍心软软的化了,又很难过,弟弟陈丹阳的死,对陈丹朱来说第一次直面亲人的死亡,当初母亲死的时候,她只是个才出生的婴儿。

陈丹妍将小姑娘抱在怀里拍抚:“阿朱,不怕,不怕——”

有人掀开帘子看进来,轻声唤:“大小姐。”要说什么看到陈丹朱在,便停下了。

陈丹朱也看到了她,是姐姐的婢女小蝶。

陈丹妍问:“怎么了?”

小蝶知道不该说,但又难掩激动紧张,便问:“明日回去还用收拾东西吗?”

陈丹妍明白了她的意思,神情也闪过一丝激动,道:“不用收拾了,我们过两天还回来。”她对着陈丹朱一笑,“阿朱,别怕,姐姐过两天还来陪你。”

陈丹朱看着退出去的小蝶,她也明白,这个小蝶偷到父亲的兵符了。

这是姐姐这次回来的目的。

她垂下视线:“好。”

陈丹妍将她的头发轻轻拢在身后,柔声道:“姐姐今晚陪你睡。”

陈丹朱点点头,顺从的站起来,和她牵着手进室内,室内婢女们已经点了安神香气,铺好了软软的被褥。

“你先躺下。”陈丹妍道,“我去跟丫头们安排一下。”

陈丹朱坐在床上抱膝对她点头,陈丹妍便出去了,陈丹朱立刻从床上下来,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药名,唤来一个婢女:“你去药房给我拿这几味药,我刚学了一个新的方子,包起来枕着睡可以安神。”

因为陈猎虎的腿伤,以及多年征战留下的各种伤,陈府一直有药房有家养的大夫,婢女应声是拿着纸去了,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,这些都是最常见的药材,婢女还特意拿了一个新帕子裹上。

陈丹妍此时也回来了,换了一身宽大的衣服,看到药包不解,问:“做什么呢?”

陈丹朱让婢女下去,捧着药包给她闻:“姐姐,香不香?是我新找的方子,可以安神。”

小姑娘都喜欢做香包,陈丹妍小时候也常这样,笑着闻了闻:“挺好的。来,睡吧,太晚了。”

陈丹朱嗯了声,从妆台前起来,将一根细长的银簪掩在袖子里。

姐妹两人上床,婢女们熄灭灯退了出去,因为心里都有事,两人没有再说话,半真半假的装睡,很快在枕边药的香气中陈丹妍睡着了,陈丹朱则睁开眼坐起来,将憋着的呼吸恢复顺畅。

她拿起银簪在陈丹妍的脖颈后快速的扎下去,睡梦中的陈丹妍眉头一皱,下一刻头一歪,舒展面容不动了。

陈丹朱解开她宽大的衣衫,看到其内换了紧身行装,一个小绣包紧紧的绑缚在腰里,她在其中一摸,果然拿出了一物,对着室内昏昏夜灯,正是兵符。

陈丹朱轻叹一口气,越过陈丹妍下了床,将药包里的药放进熏香炉里,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昏睡的陈丹妍,拿起外袍走出去。

大雨还在哗啦啦的下,刚躺下的管家又被叫了起来。

“二小姐?”他惊讶的看着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小姑娘,小姑娘又穿上了蓑衣带着斗笠,“你该不会,现在又要回桃花观了吧?”

陈丹朱点头:“是,请管家给我安排十个护卫。”

管家头疼欲裂:“二小姐,你这是——我去唤老大人起来。”

陈丹朱哼声道:“我不是来见父亲的,我是听到姐姐回来了,我就来看看姐姐,现在看完了,我回山上去。”

这顽皮的孩子啊,管家无奈,想着少爷是个男孩子,从小到大也没这样,想到少爷,管家又心痛如绞——

“姐姐说,姐夫会给哥哥报仇的。”陈丹朱此时又道。

管家叹口气,二小姐的心也是为少爷绞痛才如此的癫狂啊,他不再多问,柔声道:“好,我这就让人护送小姐回山上,要不这次我们坐车吧?雨太大了。”

陈丹朱嗯了声没有再拒绝,管家很快就安排好了,陈宅里不是所有人都睡了,护卫们都有轮值。

“只是,阿甜已经休息了。”管家道,“唤她起来吗?”

陈丹朱摇头,不高兴的说:“不用了,我不喜阿甜了,让她不要再跟着我,也不用再给我找新婢女,山上还有人呢够用了,人太多,我嫌吵。”

阿甜这个丫头竟然惹恼二小姐了,管家心里称奇,小姑娘的脾气大概就是这样,他也不敢多问,忙应声好,陈丹朱走上车,又回头:“你明天让大夫给姐姐看看,我觉得她今晚精神不好,一直咳嗽呢。”

管家应声是:“小姐放心,我记下了。”

唉家里少爷已经出事了,大小姐不能再出事,一定要小心再小心。

“二小姐,你到山上也要多喝些姜汤。”管家又叮嘱。

陈丹朱嗯了声不再说话上了车,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护卫们簇拥马车向城门疾驰而去。

陈丹朱坐在马车里,看着渐渐抛在身后的家宅,婢女阿甜安排好了,不会再追去山上发现她不在,针刺以及那几味药能够让姐姐昏睡两天,她也不会发现兵符不见了,而大夫给她诊脉,也会发现她有了身孕。

当陈丹妍醒来发现兵符不见,会以为是父亲发现了,拿走了,或许会再想办法偷兵符,也或许会说出真相求父亲,但父亲绝对不会给兵符,而且知道她有了身孕,父亲也绝不会让她出门的。

总之等他们发现事情不对,已经足够陈丹朱做事了。

是的,陈丹朱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阻止姐姐,或者告诉父亲,解决兵符并不能解决即将到来的噩梦。

要想解决噩梦,就要解决关键的人。

从城门穿过,灯火在身后,前方是浓浓的黑夜,陈丹朱拉起车帘,喊声来人。

护卫们转头看来。

陈丹朱举起兵符:“太傅密令,即刻去棠邑。”

这一次,她代替姐姐去见李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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